春风送暖,大地复苏,又到了春耕的时节。从南向北,田间地头,到处是犁田耕种的景象。汉字中的“犁”字很有意思,上半部取“利”字的发音,下半部则是一个“牛”字,可见春耕是离不开牛的。在漫长的农耕社会里,牛一直是农家的“主角”,自然也成为各类民间艺术的常见题材。

春耕砖拓记  侯军

因为夫人李瑾痴迷于传拓艺术,故而家里收藏了不少古砖。其中有不少砖上的图案与牛有关,有二牛相斗各不相让的,也有多牛并立相安无事的,还有几块是直接反映春耕场景的。
譬如那幅《牧牛全图》:一块空心大汉砖,上面刻画着一个人物,左手扶犁,右手扬鞭,赶着两头牛正在犁田。这两头牛占据了画面的主体,并辔拉着犁铧,负重前行。画面的左下角还有一只狗,这是两千年前典型的春耕图景,画面生动而写实。在砖的右侧还刻有一个玉璧样式的装饰图案,这应该是此制砖家族的徽记或品级的象征。
李瑾把这块汉砖拓好以后,一直珍藏着不肯轻易示人。直到2014年尹连城先生云游到岭南来寒斋小住,她才把这张拓片交给尹连城先生题跋。连城兄是津门大学者吴玉如先生的入门弟子,秉笔作字一向认真。他拿到拓片并没有马上挥毫,先研究了一下李瑾的拓片,又翻出那块汉砖原物,看罢就把那张拓片璧还了。他对李瑾说,人家汉砖侧面还有那么好看的纹饰,你为什么不拓下来呢?他建议李瑾把那些纹饰一并拓于一纸。
这个建议一下子把李瑾点醒了,对呀,那些花纹也是两千年前的宝贵图案,不拓下来确实可惜了。李瑾连夜展纸捶拓,第二天一大早就把新拓片交到了连城兄的手上。连城兄抚髯而笑,当即命笔,先为此拓定了名,题上“牧牛全拓”四字。然后写了一段小跋:“此汉砖得于太白山麓,藏寄荃斋。近廿余年,李瑾喜金石,善捶拓,知予好古,出全拓示我。同好相慰藉,莫过于是。”题罢不肯用印,审视再三,又在边上题写了两行小字:“捶改作摹更佳;近廿余年不若近十稔。又记。”这张经名家题跋的汉砖拓片,自然成为《我拓我家》的代表性珍品,后来被收录到西泠印社出版的《我拓我家·李瑾传拓作品选》的上卷。
有趣的是,时隔两年,李瑾又收藏了一块与春耕有关的汉砖,同样是一人扶犁,二牛耕地。她拓好以后依旧赠给连城兄赏玩。连城兄把这张拓片连同他的两张摄影作品一同晒了出来,加上了一段引语:“好友侯军偕夫人李瑾所拓汉砖嘱题。两千年前农耕跃然纸上。忆十二年前由川入藏,途中所见与拓片不异,人称为二牛抬。古人智慧沿袭至今,可喜乎?可叹乎?”我也在这条微信的评论栏留言:“尹公慧眼,把汉砖拓片与当代摄影融合对比,历史沧桑与现实关怀顿时突显出来,叹服!”
连城兄雅好旅游摄影,前些年跑遍大江南北,近几年又痴迷潜水运动,可谓游踪遍及四海。他的这幅黑白摄影作品,同样是一人在后扶犁,两头牛在前面拉犁。与古砖不同的是,画面上还有一个孩子在前面牵牛,一个女人似在撒种。其春耕作业的场景确如古砖图景的再现。我在重读这些旧影之际,也不禁在心中探问:“中华大地正在快速走向现代化,这种亘古未变的耕作方式或许只存在于边远荒僻之地吧?春种秋收,四季更替,时间仿若凝固在那无垠的大地。然而,这样的图景还能存在多久呢?”

春山泉争色  于海东

春泉作为历代画家的咏春之笔,为中国山水画史留下无限春色。春泉作为历代画家的咏春之笔,为中国山水画史留下无限春色。
其中,像明代周臣与唐寅这样即为师生又同有“春泉”名作传世的实属罕见,前者周氏的《春泉小隐图》现藏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,是一幅借江南春(微博)景暗喻文人名号的友情创作,明悟再看,泉声忽似闻,平湖已敛波。此画的另一个版本被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。后者唐氏的《春泉听风图》则存于南京博物馆,一纸清风飞泉,竟让画家直面春山的满腹心声尽皆入画为诗:“俯看流泉仰听风,泉声风韵合笙镛。如何不把瑶琴写,为是无人姓是钟。”
春山难画是泉瀑,泉瀑难画是自然。早在元代,黄公望在其所着《山水诀》中曾言“山水中唯水口最难画”,而这也成为后世考究中国画家对山水领悟的一个重要看点。若论近现代画坛大家,傅抱石所作泉瀑图最多,去年南京博物院艺术馆首开“傅抱石笔下的泉瀑雨声”专展,其独创的“抱石皴法”将春泉之柔、夏瀑之烈融入满山春光或漫天雨色,并以一己情怀为造化纸上自然的根本,努力提升“水口”的气韵气势气度,极大的丰富了中国山水画的审美内涵和创造意识,从而成就新的山水典范。
说到春山赏泉,我手上有一幅当代国画大家宋雨桂的八尺《春泉》,原属画家本人私藏的盛年之作。与其被中国美术馆收藏的同名《春泉》构思不同,此幅作品完全打破了留白成瀑的应景传统,不但将泉瀑作为主体形象置于构图中心,更是一意孤行放任自流,狭窄处水瀑生烟,开阔处穿石漫滩,继而径直跳落,一泉成瀑、一瀑破壁,看得人神清气爽。所谓春泉难画,既要与春晖争色又能一水独见春光,相比那些空有几道留白与点墨的泉瀑形状,宋雨桂更善于利用山岩的层次和春色的浓淡,使其水色水形和水性在不断的跌宕变幻中得以升华,给人的感觉,好水当如敞亮心境,来去自由自在,遇石则激荡,逢险则破障。从这个审美角度看,画家对春泉的造化绝非仅靠笔墨架构,更多是在用心拓展出一种形色互动的想象空间,融激情与诗意于一笔。
品赏而论,宋雨桂笔下的三月春泉有三美可鉴:一是以意造境。化春为色的同时以欲融还凝的新绿累积成全新的自然境界,迷蒙中只可眼观心入;二是以形造势。被山势激发出的泉水野性,看若肆意妄为,却实为流动有序,摄人心魄;再是以心造情。瀑本天地情丝,能凭一泉一水将其自然本意演绎出种种艺术之美,又能形色共鸣,足以令人思想无穷。
由“水口”再论黄公望和宋雨桂,中间相隔六百年,一个画出《富春山居图》,一个创作《春泉》,山不转水转,又是一段春之佳话。

“帝京杂咏”春光媚  胡朝辉

国家博物馆展厅有一件乾隆粉彩“帝京杂咏”御制诗海棠式瓶,瓶身扁圆呈海棠形;豆青釉地,颈部饰描金双象耳;腹部开光内绘山水纹饰并题乾隆御制诗,末尾钤“乾隆”“宸翰”两枚矾红彩篆体印章;底部书“大清乾隆年制”青花篆书款。海棠式瓶腹部开光内的题诗“两行烟柳春光媚,几倾澄波绿意深”摘自乾隆御制诗《帝京杂咏》,该诗收录于乾隆皇帝居藩期间所作的诗文集《乐善堂全集》中卷二十七。
乾隆皇帝是个诗人。他酷爱吟诗作词,一生创作的诗文作品有四万余首之巨,分别收录于《乐善堂全集》和《高宗御制诗全集》中。他曾经在《高宗御制诗初集》小序中自述:“几务之暇,无他可娱,往往作为诗古文赋。文赋不数十篇,诗则托兴寄情,朝吟夕讽,期间天时农时之宜,莅朝将事之典以及时巡所至,山川名胜,风土淳漓,莫不形诸咏歌,纪其梗概。”可见他把吟诗作赋作为他繁重的政务工作之余的调节,寄情明志,乐在其中。他的宫廷印章中“陶冶赖诗篇”“入眼秋光尽是诗”“吟咏春风里,几席有余香”“敲诗月下周还久”“诗书悦性存”等,正是他诗人生活的写照。
乾隆皇帝对学习汉文化的兴趣尤其浓厚,他的文化素养之高,清朝其他皇帝少有能与之比肩。除了写诗,他还喜欢读书、写字、绘画和弹琴。他的书法法董其昌,尽得其韵;他的画艺虽不高,却也颇具文人趣味;他调琴鼓瑟,尽显名士风流。他一副超脱淡泊、清奇儒雅的中国传统文人做派,他的印章“怡情书史”“观书为乐”“一年无日不读书”和“诗书悦性存”,让我们看到一个怡情书海的读书人形象;“泼墨”“写生”“几暇临池”“用笔在心”和“笔化春雨”,显示了他对翰墨丹青的爱好;他还酷爱大自然,他让人刻印“掬水约在手”“月明满地相思”“入眼秋光尽是诗”;在他看来大自然的一花一石、一草一木都是那么有情有致,他在欣赏大自然的过程中咀嚼意境、陶冶情操。
乾隆皇帝广为搜罗古代艺术珍品,具有相当高的艺术鉴赏力,他的文人品位直接影响到御窑瓷器的生产。他直接干预瓷器设计,不仅亲自过问器物的造型、纹饰和色彩,还下旨将御制诗用于瓷器装饰;一批文化修养很高的文人、艺术家和书法家参与了御窑瓷器的绘画和文字书写工作。在唐英等一批忠于皇权使命的督陶官的努力下,一批诗、书、画倶精的粉彩御制诗瓷器被制作出来。
国家博物馆所藏的这件乾隆海棠式瓶,采用了中国传统的诗、书、画、印合一的传统文人画装饰手法;开光里的山水画承清初文人画的代表“四王”之风,构图工整、设色典雅、意境深远、笔墨意趣跃然其上,在淡雅的豆青色地的衬托下,此瓶越发显得清新脱俗、文人趣味十足。它静静伫立在展柜里,无声地向参观者述说着“十全老人”乾隆皇帝的文采风流。

田黄石上“春水”流  曾力

古画收藏家李红志先生今年春节期间,给我看了一方重达2097克的田黄双狮钮印章,大出我料。
这是一方14厘米高的双狮钮黄色玉石印章,椭圆形随形印面上,阳刻着六字小篆体印文,印文摘录了一句优美的唐诗“春水引将客梦”。该印章兽钮的雕工粗犷有力,印文雕刻的金石味道浓郁,器表的包浆莹润。从印章的雕刻工艺和皮壳的自然老化程度分析,这是一方中国近代雕刻的书画闲章。印章通体明黄如腊、温润纯净,皮壳略有暗红的沁色。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,章料内部呈现出晶莹剔透的光晕,并且有浅灰白色的纤维网点,隐藏着些许萝卜丝纹。用指甲深抠印章表面,可以划出轻浅的白色线道。我用便携式硬度测试仪测试其硬度,结果仪表显示测量结果是摩氏硬度3.5度。
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,其实田黄只是一个文学描述的观赏石种类,用以描述出产自福州市寿山乡的黄色石头,而并不是一个科学命名的矿物学术语,这就如同对和田玉玉种的命名一样。但是,和田玉并不仅仅只有新疆和田地区可以出产,全世界出产的玉石只要其矿物学结构与和田玉相同,其玉材都可以被认证为是“和田玉材质”。比如,出土于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玉器中的“老河磨料”,就可以被认为是“和田玉材质”。同理,田黄也未必只出产自一个狭小的乡村里。全世界出品的天然石材中,只要其矿物学属性与田黄石相同的玉石,也可以被认证为是一种田黄石。只是,福州寿山乡里出品的田黄石制品,其历史文化价值是别的地方出产的田黄石所不能替代的。
这枚田黄印章的印文“春水引将客梦”也是耐人寻味的。该印文选自唐代诗人李中的诗作《客中春思》:“又听黄鸟绵蛮,目断家乡未还。春水引将客梦,悠悠绕遍关山。”这首古诗将一位游子在春天的游历乡愁,描绘得兴味盎然。在关山叠嶂、流水缠绵的春景春色里,诗人的诗心诗情得到了充分的释放。过往已逝,家乡在望,未来充满了希望,如同眼前的一片大好春光。(古都热风老广场)